手機上的遺書

 

生命的火苗，在搖晃

仿佛一根微亮的尾巴

一陣輕風(fēng)，就能把它吹熄

 

誰不眷念這個世界

即便這個世界如此艱辛

誰不眷念那些親人

即便那些親人散落在四面八方

 

隔離病房外

血脈與道路如此之多

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通道

手機，這讓人頻頻低頭的尋常之物

眼看，就要耗盡最后的能量

 

留下一點文字吧

無法發(fā)送，也借居在自己的手心

走出隔離病房的幸存者

刪掉了手機上的遺書

而葬身火海的手機

在灰飛煙滅的一瞬

像不肯火葬的老人

拼命地喊了一聲：

疼！

 

2020.2.19

 

鉆石公主號

 

一場疫情

讓我們知道了鉆石公主號

一部電影

讓我們知道了泰坦尼克號 

從1912年到2020年

百年滄桑，人間悲劇

一次又一次上演

 

誰見過豪華郵輪

移動的海上五星級酒店

誰享受過超規(guī)格的吃喝玩樂

欲望像一層一層的波浪

有錢人，有閑人，滿船都是

大海深處，也有飄搖的漁船

大海朝天，各走一邊

 

貴族、高官、貧民

都有相似的悲情

高大的喬木與低矮的灌木

都有自己的根

泰坦尼克號沉沒了

鉆石公主號浮在水面

 

水深火熱啊

疫情未解

澳大利亞森林大火還在燒

大火中逃命的野生動物

最怕的還是人類的火舌

 

2020.2.20

關(guān)于肺炎

 

眼下，疫情吃緊

新冠肺炎不肯消停

關(guān)于肺炎，我知之甚少

小時候，下屋場傳來一陣陣干咳

也就是七八米遠(yuǎn)

母親警告我，那是肺結(jié)核

會傳染，莫攏邊

 

其實，那個干咳的孤寡老人

不咳的時候，面目和善

不咳的時候，也有笑聲

等我讀大一，放寒假回家

一連幾天，都聽不到干咳

竟然有些不習(xí)慣

母親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他早就不咳了

 

17年前，非典型性肺炎簡稱非典

17年后，新型冠狀肺炎簡稱新冠肺炎

17年，幾乎是一代人

有時候，我想：

無論是基因，還是炎涼

隔代遺傳與隔代傳染

可能是一個概念

 

雪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也落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窗戶上

方艙醫(yī)院的醫(yī)生說：

窗玻璃變白的時候

像病變的肺葉

 

2020.2.21

 

科幻片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太空人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蒙面?zhèn)b

從海上來

從陸地來

從空中來

 

后羿停止了射日

夸父停止了追日

嫦娥停止了奔月

神話與童話，嫁接在一起

悲壯的科幻片

暫時找不到導(dǎo)演與編劇

 

救援者與被救者

生死時段互換了角色

陌生人因偶爾的交集

成了難兄難弟

 

真的。不要這么多主角與配角

多么想，人間的悲喜

只是一場跑龍?zhí)?/span>

隔著時空，隔著玻璃

隔著屏幕，隔著風(fēng)雨

悲愴的呼喊，被稀釋成

未來的胎音

 

2020.2.22

 

警告的時候

 

一級響應(yīng)解除了嗎

防護服脫了嗎

口罩摘了嗎

火葬場關(guān)門了嗎

 

觸目驚心的場面還在啊

另一種觸目驚心又出現(xiàn)了

一窩蜂的人來了

扎堆的人來了

大吃大喝的人來了

忘乎所以的人來了

 

那些剛剛升天的人

一定會鳥瞰詭異的人間

“一路走好”

一路能走好嗎

死了，還在牽掛活著的人

死了，死不瞑目

還要洞察傷疤來不及愈合的人

 

真希望車水馬龍啊

但還不是時候

真希望人山人海啊

但還不是時候

真希望不要樂極生悲啊

這正是警告的時候

 

2020.2.23

 

除了淚目，就是淚崩

 

有人說，“淚目”這個詞用得太多了

換什么詞呢

能換什么詞呢

“生”與“死”用得夠多了

還在不停地用

 

假如沒有這場疫情

假如春暖花開沒被打攪

“笑聲”這個詞肯定用得最多

門庭若市啊

歡歌笑語啊

但，百分之九十九的歡樂被迫中止

只有百分之一的喜悅

從隔離病房的縫隙中

從死里逃生的人的牙縫中

擠出來

 

他走了

白紙黑字留下歪歪扭扭的遺書

“我的遺體捐國家”，7字淚目

“我老婆呢”，4字淚崩

 

“我老婆呢”

撒手人寰，滴淚成冰

那些來不及留下片言只語的殉難者

只能去問

熬過了寒冬，卻在暖春凋零的

葉子

 

2020.2.23

 

醫(yī)護夫妻的夜晚

 

過去的夜晚

現(xiàn)在的夜晚

將來的夜晚

救治患者的夫妻

就這樣，相依為命

坐在車?yán)铮稍谲嚴(yán)?/span>

熬，熬，熬

 

誰伸出鏡頭

將他們樹為榜樣

誰的心，這樣冷酷

顯耀驚人的發(fā)現(xiàn)

 

難道霓虹燈是猛烈的篝火

能揉進車內(nèi)昏暗的光束里

帶來溫暖？

難道他們正在享受迷人的夜景

沐浴在幸福之中？

難道這是一次愉快的自駕游

自在而愜意？

 

冷??！這些夜晚比什么時候都冷

誰為患難夫妻保暖

誰將他們的進行時，劃上句號

驅(qū)散心中的寒意

 

2020.2.24

 

咱們的老百姓

 

宜昌。五峰。長樂坪

湖北。武漢。武昌區(qū)

因為一場疫情

山里山外，連在了一起

 

一輩子沒有走出大山

這一次，他們走了出去

武漢城里，沒有親人

這一次，他們認(rèn)了親

 

山里長的，蘿卜白菜

山里種的，大米大豆

山里做的，菜油麻糖

山里熏的，臘肉香腸

……

肩挑背扛的，是一顆顆沉甸甸的心

爬山涉水的，是一段段化不開的情

 

這就是咱們的老百姓

山里山外，皇天后土

誰能辜負(fù)這些心

誰能淡漠這些情

那些海拔，不會沉降脊梁

那些積雪，不會融化純白

 

2020.2.25

 

出城令

 

武漢令旗一揮，出城

全國人民嚇一跳

這唱的哪一出啊

悲劇還不夠嗎

 

風(fēng)蕭蕭兮漢水寒

剛剛回暖的心，寒了

封城，一個縫隙

堤壩，一處管涌

 

成語、俗語都汗顏了

什么朝令夕改？三小時！

什么雞毛當(dāng)令箭？一地雞毛！

背鍋的又是誰

問蒼天！蒼天倒扣，也是一口鍋

 

拼命救援的人

知道出城令嗎

他們只知道在隔離室

進進出出

只知道，生死的交接

無需下令，只是簡單地完成

一道輪回的手續(xù)

 

2020.2.26